王彥冰
俗話說,人老思舊,葉落歸根。到了一定年紀,在夜深人靜或逢年過節(jié)時,思緒就會暗暗流淌,流年往事如電影般一幕幕在眼前徐徐展開……
我的老家在豫東兩縣交界的偏僻小村,是昔日的黃泛區(qū),從南往北一溜長約5里的黃土崗,崗上遍布老墳、野草,還有很多不知生長了多少年的老柿樹。相傳隋末草根英雄竇建德的陵墓就在這里,所以叫竇陵崗,歷史悠久,遠近很有名。
因為這一帶距離鬧市較遠,荒崗連綿、交通不便,新中國成立前老百姓饑寒交迫,革命活動開展得十分活躍。我的父親老實本分、忠厚仁義,在1947年入了黨,干什么工作都任勞任怨,新中國成立后當過多年村支書,與十里八村的鄉(xiāng)親都很熟,歲數(shù)大了后,大家都習慣叫他“老黨”。我的母親幼年喪父,飽經(jīng)磨難,雖然沒有文化,但通情達理、樂善好施,她的同齡人都昵稱她“廉大姐”。我家世代種地為生。黃水泛濫期間,父親帶著一家老小背井離鄉(xiāng),往南到正陽逃荒。黃水退后,返鄉(xiāng)在崗南頭搭起草庵,開荒種田,度過了那段艱難歲月。
雙親一生勤儉肯干,養(yǎng)育了我們兄弟姐妹六人,我上面有三個姐姐和一個哥哥,下面還有一個比我小4歲的妹妹。我生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,當時家里有三間土坯房,旁邊的廚屋頂還是用麥秸搭的。小時候吃的都是紅薯、雜面,就著自家做的醬豆、咸菜,勉強不餓肚子。穿的衣服多數(shù)打了補丁,當時家家戶戶都是這樣,衣服經(jīng)常是哥哥姐姐穿著小了,弟弟妹妹再穿。腳上一雙鞋,是母親做的,穿到露腳指頭了還不舍得丟。夏天小孩子都習慣了不穿鞋,光著腳在村里跑。冬天踩著雪上學,鞋濕透了,腳凍得像貓咬一樣疼。放學回來,母親把鞋放在火上烤干,第二天再穿。村上誰家孩子下雨天能穿上一雙蘆葦編的木板底草鞋,我們都眼巴巴地看,羨慕不已。那時買不起自行車,上哪兒去都是步行,不管是下地干活兒,還是走親戚、趕會。到20世紀80年代初,我們家才買了一輛半舊的大杠自行車,大家都學會騎了,出行才方便了些。
在那個年代,大多數(shù)家庭缺吃少穿,生活苦寒。在父母的呵護下,我們一天天長大了。俗話說“家貧出孝子”,我們都能體諒父母的難處。父母總是默默地把苦咽在肚里,把難扛在肩上,我們打小就感受到父愛如山及母愛無聲的溫暖。我們兄弟姐妹情同手足、互幫互讓,大的帶小的,小的跟大的,一幕幕生活場景在我心中成為永久的記憶。吃飯,雖然大多是稀湯寡水,窩窩頭就咸菜或清水煮蘿卜,但全家圍在土鍋臺一圈兒,依然有說有笑;睡覺時,因為房小床少,姐妹一張床,兄弟打通鋪;閑暇時,大家圍在一起談天說地,其樂融融……
那時房子雖然破、生活雖然苦,但有父母遮風擋雨,我們像小鳥兒一樣,偎依在父母的翅膀下,患難與共。我年齡較小,父母對我格外疼愛,哥姐也都很照顧我。記得有一天晚飯后,我突然肚子疼,哥姐拉起架子車,連夜帶我到鄰村衛(wèi)生室看病,至今想起,還像是發(fā)生在昨天一樣。這種溫暖的感覺,雖苦猶甜。
我和小伙伴們在一起也很快樂,滿村跑,到飯點兒了或天黑了還不回家,母親就到大街上喊。春天,我們在杏樹園里“摸瞎”;夏天,在林子里摸爬蚱、逮知了,到坑里河里網(wǎng)魚、捉蛤蟆;秋天,晚上玩“山羊羔”“丟疙瘩”的游戲;冬天,到街上、地里打雪仗。上學,大家唱著跑著一路去;放學,到家拿個剩饃,邊吃邊往地里去,割草、砍柴、拾樹葉。星期天了,打彈弓、打紙牌;放假了,從不上什么補習班,也沒那么多作業(yè),寒假跳皮筋,暑假去放羊。老家東邊有個農場,800多畝地,假期里我每天下午都趕著家里幾只羊去放,把羊喂得跟我熟了,吆喝一聲就知道跟著我回家……
歲月匆匆,一晃幾十年過去了。時光不復返,人無再少年。老家的一草一木和歷歷往事仍常在我夢中浮現(xiàn)。如今,父母已作古,兄弟姐妹都已成家,老家只剩三間老屋,殘門銹鎖,荒草滿院。我出生成長的地方,已看不到煙火繚繞,也聽不到爹娘呼喚,這讓我心中五味雜陳。前年我請人修繕了老屋,院子里還栽上銀杏、桂樹和竹子,好讓它有一片綠蔭。我把這些都拍下來,珍藏在相冊中,夜深人靜時翻看。逢年過節(jié),我都要回老家一趟,在老院里站一站,在老屋里坐一坐……
樹高千尺,必有其根。人這一輩子,不管成功輝煌還是落魄潦倒,老家都是魂牽夢繞、永遠不能忘記的地方,它也時刻在守望著我們……
